我的一位至亲病了。他患的是右肺中心型低分化鳞癌。一经发现，便已到了晚期，病变部位及病情皆没有手术指征了，放疗、化疗虽有些作用，但仍控制不住癌细胞的蔓延。
近来，至亲病情恶化了。肿块明显增大，压迫右肺支气管，造成右肺不张。发热不退，出现胸水……至亲感觉痛苦，吃不下饭，睡不好觉，体重下降，明显消瘦，不能平卧，动则心慌气短。全家人心头布满了阴影。
探视时，大家不约而同地遵守一条不成文的规矩，谁都不提“疾病”二字，专挑至亲素日爱听的一些人物、故事，说给他听。至亲为人，一向豁达大度。他象往常一样，对人极为亲切，坦率，平易。他主动同人讨论国家大事，或则闲话家长。但，看望的亲人之多，战友之多，电话之多，不可能没有漏言破色。
他把痛苦埋在心里，找出各种理由，同每一位探视者拍下合影。这真让人感情上受不了，谁心里都很不是滋味儿。
这样的时候，病房里常有反常的活跃，大家都在强装笑脸，在这特定的情况下，“说假话”，成了良心的组成部分，成了美德。
我外出了相当一段时间。刚回来，我的外甥女六六便来了。她眉梢燃着喜悦，显得十分欢快，我走之前，她可是眼里整日盛满了忧愁。面对她的变化，我有些不解。
我还没开口，她便兴奋地说：
“我爸爸不发烧了，胸水也全部吸收了。”她冲我甜甜一笑，“最近刚作了检查，情况挺好，体重增加了六斤。”
她伸出一大一小两个拇指，在我面前比划了几下，“我好高兴，好高兴，六斤哪！”
她跃出了沙发，作了个极为潇洒的舞蹈动作。
受到她的感染，我也快乐起来。谁都知道晚期癌症病情的回转几乎是一种神话。我喜出望外地问她：
“采取了什么新措施？用了什么特效药？”
“中药，草医世家的药”。
她告诉我说，她爸爸的一位战友，从云南请来八代草医世家的医生黄传贵。黄医生治癌有方，在云南名气很大。
我了解我面前这位医大毕业的年轻医生。她根本不信中医。为此，我们有过争论，她多次在背后说我没有科学头脑，只相信草草药能治病，相信巫医。过去，我是大人不见小人怪，今天，我想奚落她。望望她，我浅笑说：“士别三日，当刮目相看。”
说完这一句，我真该见好就收，可我昏了头；
“你们这些年轻人，不要满足于学到的一点西医理论，要注意实践也要学中医，做一个有特点的中国医生。别放过这次机会，好好向黄老医生学习……”
大约是前面的话还有点道道，说得六六直点头，看得出，她神情专注……蓦地，她朗声大笑起来，口里喊着，“您真乐死我了。”
她用手比了个“3”，又比了个“7”，边笑边说，“黄，黄‘老’医生今年37岁……”
我讨个没趣，自觉不好意思，正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，六六很知趣，向我讲了一个黄医生向她讲过的故事，解脱了我的窘境。
有个休息日，两个病人，找到黄医生的家。适值医生的妻子张友惠在阳台上晾衣服。
“请问，这是黄医生的家吗？”
“是。”
“你爸爸在家吗？”
“我爸爸在昭通；你找他干啥？”
“黄医生不是你爸爸？”
“嗨，你胡说八道，黄医生是我爱人……”
两个患者扭头就跑，恨不得钻到地缝里。
……
六六说，在云南，把黄医生当作长髯垂胸，鹤发童颜的人多了，给他写信的患者常称呼他“黄老医生”和“王老医生”什么的，黄王不分嘛。
六六给我介绍了许多黄医生的情况，说他是云南草医世家的黄八代，第四军医大学的毕业生。此人性格率直，做事沉稳，立志从事医学事业，治疗癌症很有独到之处。
“你爸爸相信黄医生？”
“信，信得很哪！黄医生的脉诊赢得了爸爸的信任。一天三遍药，老头子认真得很。撒到嘴外边的药面面都要捡起来呢。”
这一天，六六说了许多话，相当一部分都是对祖国中医遗产的再认识。她说她破除了对中医的偏见，承认中医确有独到之处。临别时，她向我说了一句话：
“再也不能有眼不识泰山。”
“有眼不识泰山”这句脍炙人口的话，六六今天说得分外有情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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